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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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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司機說:「娘娘鬼,可了不得喲,穿一身大白衣裳,飄過來飄過去,可嚇人喲!」

楚海洋敷衍他:「嗯,嗯,哪兒看見的?」

「擁翠山!哎喲媽!聽說老狗就被活活嚇死了喲!」

楚海洋突然不笑了:「娘娘墳在擁翠山?」

司機點頭。

「你真看見了?」

司機臉紅了紅:「其實吧,是寨子裏的人看見的。」

「老狗是誰?」

「壞東西喲,坐過牢,五十多了還娶不到老婆。」

楚海洋好一陣不說話,過會兒把話題引開,與司機扯些雞零狗碎。

西線戰事吃緊,一路上關卡不斷,每走數公裏每走幾公裏,就有解放軍戰士荷槍實彈攔車盤查,提醒不要隨意走動,楚海洋便在這顛簸中漸漸睡去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司機搖醒他:「大學生,下車喲。」

楚海洋迷迷蒙蒙揉揉眼,司機說:「我的車只到這兒喲。」

楚海洋問:「不開了?」

司機點頭說:「我是幫前線送物資的,前頭就是塌方地段,我過不去了。」

楚海洋把睡成死豬一般的夏明若推開,下車查看,只見土路就依懸崖而建,懸崖下是深達千米的河谷,瀾滄江激流滾滾,而路中間橫著數塊兩人多高的巨石,車子是無論如何過不去了。

楚海洋問司機:「那物資怎麽辦?」

司機說:「我在這裏等,兵站會派人來取。」

楚海洋他們自然不可能陪著等,便就此與司機告別,步行前進。

夏明若一邊走一邊喊餓。

楚海洋遞了塊壓縮餅幹他:「你煩死了。」

夏明若一聽幹脆不走了,坐在路邊逗貓玩。楚海洋也只好休息:「老師怎麽就選中你了呢?」

夏明若咬了口壓縮餅幹:「因為我最好唄。」

楚海洋嗤之以鼻,從一旁的山崖上用小鍋接了泉水,加明礬沈澱後煮開,自己喝了一口,又給夏明若喝了幾口,便將剩下的灌進水壺。

夏明若小心翼翼往懸崖下看,一陣眩暈後感慨:「壁立千仞!精彩,精彩!」

楚海洋說:「這兒的路是解放後才開鑿的,以前人們上山,靠的都是藤條。」

夏明若咯咯笑:「藤條,我擅長啊。」

楚海洋說:「你等著吧,用藤條的時候多著呢,擁翠山是沒路的,到時候我可不管你。」

不一會兒他便催夏明若上路,說是要天黑前趕到渡口宿營。夏明若磨磨蹭蹭背包,卻是懶人有懶福,一隊馬幫依次鉆過巨石的間隙,伴隨著鈴聲叮當,緩緩走近。

夏明若歡叫一聲撲過去,領頭馬馱了兩袋的糙米,散發出糧食特有的清香。

楚海洋懂幾句少數民族語言,當即便與馬幫頭領——當地人叫馬鍋頭——商量,給了點零錢,把行李捆紮在馬背上。

夏明若也想往馬上爬,楚海洋攔住他說:「你今天騎了明天就不會走路了。」

夏明若問:「為什麽?」

楚海洋說:「盡是山路,你沒那水平很容易摔著。再說這裏的少數民族不用馬鞍,就放一塊毛氈子,一天下來你的尾椎骨都要磨沒了。」

夏明若只好跟著馬走,楚海洋抱著貓走在他身後,時不時提醒他小心腳下。

夏明若問他:「到渡口還有多久到渡口還要走多久?」

楚海洋對照著科學院內部的手繪地圖,目測說:「二十公裏。」

夏明若又要往馬上爬:「磨平了屁股總比走斷了腿好。」

「你還考古呢,回家養養鳥,澆澆花,聽聽戲,不是挺好?」楚海洋說。

「那不就是我爸幹的事?」夏明若被馬脊骨硌得齜牙咧嘴,仍然堅持:「不行,我至少要青出於藍勝於藍吧……哎!海洋!」

「啊?」

夏明若指著河谷對面的大山說:「那懸崖上黑黑的是什麽?懸棺?」

楚海洋舉起望遠鏡:「懸棺。」

「這兒也有懸棺?」

楚海洋說:「在很多少數民族的思想中,兇死者的鬼魂是特別兇惡的,必須埋葬在特殊的地點——一般都是遠離寨子的荒山上——才能使他們遠離人間,不能為害生人。前陣子小朱在佤族地區考察時,也看到過懸棺,並且那些骨殖都被砍去了頭。」

夏明若搶過望遠鏡也看了一陣,突然垂下頭在楚海洋耳邊輕輕問:「擁翠山有大墓?」

楚海洋楞了楞,點頭:「有可能。」

夏明若左搖右晃望天說:「發掘我可不擅長啊。」

「沒讓你挖,」楚海洋把貓也放在馬背上:「而且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已經讓別人挖了。」

「盜墓賊?」

「對,」楚海洋說:「所以我們要快點過去看看,如果真被盜了,得上報國家,進行保護性發掘。」

「得!」夏明若說:「到頭來還是要我挖。上回那個什麽越王墳,挖得我連死的心都有!」

楚海洋不聽他啰嗦,這才發現路越走越窄,等拐上一個岔道,便僅剩尺把來寬。並且這隊馬幫也是要過江的,一路都在下行,土路泥濘又濕滑,還要提防山上的落石,險象環生。

楚海洋把夏明若扯下馬,強迫他跟在自己身後步行。天黑前一行人馬抵達江邊,便在江灘上露宿。

馬鍋頭是彜族,能磕磕絆絆講兩句漢話。他讓自己兒子多造一鍋飯,又給楚海洋和夏明若一人倒了一大碗水酒,便坐下來與他們談論些當地風土人情。

彜老爹啪嗒啪嗒抽水煙,十分健談,還給他們演示了怎樣用羊骨頭蔔卦,怎樣是吉,怎樣是兇,但楚海洋問起擁翠山情況時,他卻搖頭說不清楚。

飯快熟了,香味四溢,夏明若圍著火塘直搖尾巴,口水流成了河。彜老爹看他好玩,便先給他盛了滿滿一大碗,夏明若搬起碗來就吃,吃完就睡,幹凈利索。楚海洋對其視而不見,他已經讓自己充分相信了本次野外考察同行者乃是一只貓一只豬。

雖然是大夏天,但谷底卻冰冰涼。江灘上半夜開始起霧,夏明若睡在石頭上冷得受不了,便擠進楚海洋的被子裏去。

楚海洋踹他:「滾!滾!」

夏明若可憐巴巴望著他

楚海洋毫不猶豫把被子往身上一卷,翻個身繼續睡。

夏明若拱到他身邊:「洋洋哥~~」

楚海洋雞皮疙瘩從頭頂心起到腳底心,人僵得綁梆硬。

夏明若覺得這樣大好,連忙貼著楚海洋的背繼續睡。楚海洋沒有辦法,只好展開被子把他裹進來,一晚上又是苦不堪言一晚上睡得是苦不堪言。

早上五點開始渡江,夏明若要跟著馬隊坐渡船,楚海洋卻非要用溜索。

「我怕高!」夏明若賴在渡船上。

「你不懂!」楚海洋把他強行拉走,系緊在溜索上:「野外趕路是寧翻山,不泅水,水裏是最危險的。」

果不其然,兩人已經到了江對岸,馬幫的渡船還在江心打轉,幾個船工奮力控制著平衡,看來水底的確密布暗流漩渦。

「海洋,厲害啊,」夏明若亮出崇拜的眼神,楚海洋還沒來得及得意,他卻一轉身跑了,只剩下老黃高舉爪子「喵喵」兩聲,以示讚賞。

楚海洋垂頭喪氣說:「謝謝黃領導鼓勵。」

半個小時候馬幫也過了江,兩人繼續與他們同行,路上又是一天。晚上借宿在大山裏一戶彜族老鄉家,男男女女睡一屋,屋頂上一個大洞,擡眼就是星空;床鋪旁邊則是牲畜欄,是牛吸溜一下鼻子夏明若吸溜一下鼻子,豬呼嚕一聲夏明若呼嚕一聲,結果楚海洋又沒睡好。

第二天強打精神走路,終於遇見了一輛往雲縣去的拖拉機。

夏明若把行李隨手一扔,靠著車板哼江南小調:「一根紫竹直苗苗,送與哥哥做管簫……蕭中吹出鮮花調,問哥哥呀,這管簫兒好不好?……」

又教同車的兩個彜族小姑娘唱:「問鍋鍋呀,則管簫兒好勿好……」

小姑娘望著夏明若咯咯笑,夏明若也笑著扯閑話說阿詩瑪啊你們上學沒?幾年級了?去過北京沒?我就在北京上學,到了北京就來找我,我帶你們去看天安門。

楚海洋向老鄉買了三斤紅薯,停車休息時用泥裹著烘得香噴噴的,分給拖拉機司機一個,彜族小姑娘一人一個,夏明若一個,雖然語言不通,但不能阻止他們共同享受烤地瓜。

路上風光宜人,大山青翠欲滴,拖拉機突突前進,微風則夾雜著泥土的清香徐徐吹來,還看見數只野猴子從樹梢上吱呀呀躍過,可惜路況實在差,真要把人骨架子都顛散了。

夏明若下車時踉蹌了好幾步才學會走路,楚海洋看看表,說是又錯過了宿頭,縣招待所是絕對不有空床的了。夏明若滿不在乎,找了家還沒打烊的面攤坐下,說:「連夜上山不就得了。」

楚海洋想想也行。

誰知面攤老板卻做個張牙舞爪的姿勢:「去擁翠山?要不得!山裏有豹子!」

楚海洋一聽他說話,便問:「您好像有點北方口音啊?」

「可不是!」老板說:「祖上山東人,抗日戰爭時,我爺爺打鬼子打到這兒來的!」

「英雄!」楚海洋豎起大拇指:「老英雄!」

老板被哄得一高興,在他們面碗裏又多加了幾勺辣子,夏明若都被辣哭了,眼淚汪汪問:「山裏真有野獸?」

「野熊,豹子,野豬,」老板說:「前些天剛剛有好些人進山,都沒回來,鄉裏報告縣上,縣上就派人去找,結果就找著一個,被吃得只剩骨頭!」

「好些人進山?」

「哎,都是外地人,我們本地人是不大敢進擁翠山的。」

「為什麽?」

「山裏可邪門了!」老板問夏明若:「小哥,還要不要辣子?」

夏明若慌忙擺手,老板接著說:「鬧鬼!一到晚上鬼火飄啊飄的,十幾裏外都能看見!」

正說話面攤前又坐下一人,老板立刻拉著他對楚海洋說:「問他,他最清楚,他是鄉裏的人。」

那人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,有些摸不著頭腦:「問什麽?」

「鬼火啊!」老板說。

「可別問了,嚇死我了。」青年說。

楚海洋問:「你看見了?」

「我真巴不得我沒看見!」青年說:「你們這些人一個個不要命似的往山裏跑,到頭來都餵了野獸,害得我們滿山裏地找屍體。」

夏明若問他:「鬼火什麽樣?」

「藍的綠的唄,」楚海洋替他回答:「你看得還少啊?」

「問問而已嘛,」夏明若低頭吃面:「萬一這邊的磷火是花的呢。」

「那叫焰火。」楚海洋沒好氣,繼續問那青年:「進山的都是些什麽人啊?」

青年停了喝湯,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二人:「跟你們一樣,背大包的。」

楚海洋一瞪眼睛,亮證件,「中科院考古所」,六字金光耀眼,青年的態度立刻變了。

「媽呀,總算把公家的人給盼來了!他們都是來盜墓的,」他說:「想偷娘娘墳裏的寶貝。」

娘娘墳裏有寶貝,到底還有多少人知道?

本來是應該留在縣城等孫明來一行的,但楚海洋和夏明若不敢耽擱,在招待所的地鋪上勉強湊合了一晚,第二天早上五點鐘與老黃哭別(註:老黃同志由鄉政府代為照管),隨後上路,直奔擁翠山。

擁翠山並不高,最高峰海拔兩千八百米左右,沒有雪線,但山如其名,可謂原始森林標本,藤蔓叢生,僅在前山有一條采藥人踏出的小徑 。

昨天的那個小青年為他們帶路。這青年姓陳,漢族,本鄉的民兵,個子不高,又黑又瘦,爬起山來比猴子還靈活。夏明若近兩年缺少鍛煉,一開始還能跟上,時間一長就只剩叫喚的份了。

楚海洋趁機催促小陳:「太好了!快走!把他丟了人世間也沒啥煩惱了。」

小陳舉著長砍刀在前方開路:「真的?」

「真的,」楚海洋指著後頭說:「妖怪。」

話音剛落就聽到妖怪的一聲驚叫,楚海洋跳起來飛快向後跑去:「怎麽了!?」

夏明若低頭發了會兒呆,然後從地上撿起樣東西。

「槍?」小陳也趕過來:「沒事,沒事,我們這兒山裏人有獵槍。」

夏明若把手舉高些,手中儼然一挺沖鋒槍。

楚海洋和小陳齊齊後退,楚海洋大吼:「明若!冷靜!冷靜!」

夏明若壞笑起來,緩緩用槍口對準小陳:「你的,帶路。」又瞄準楚海洋:「你的,八路的幹活?」

楚海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腦門上,夏明若捂著頭嗷嗷叫,楚海洋劈手奪過槍:「沒子彈。還是蘇聯產的……這進山的都是些什麽人啊?」

小陳說:「民兵?」

「前線的正規軍都配備不上這種槍,」楚海洋四處看了看,撥開灌木叢後發現了一道暗色幹涸的拖行血跡,沿著血跡走了兩三百米便是懸崖,崖下是滾滾的瀾滄江。

「可能是盜墓賊內訌,然後把死者扔下去了。」楚海洋說:「我們快走。」

小陳倒怕起來:「還、還去啊?」

「廢話!」夏明若說:「一句老話,抓不得皇後,殺不了太子。」

「又胡編,」楚海洋說:「別信。」

小陳其實不知道娘娘墳的確切位置,走了幾個小時自己也糊塗了,先圍著半山腰一棵大樹轉:「好像是這兒看見鬼火的……」,又圍著塊大石頭轉:「似乎又是這兒好象又是這兒……」,最後指著對面山峰說:「那兒。」

夏明若擺出一副階級鬥爭臉,抖著腿問:「到底是哪兒啊?」

「我忘了,」小陳的黑臉裏透青。

夏明若生氣了:「殺你祭墳!」

楚海洋把他拎開,四處尋找後發現了不遠處一汪山泉,便走回來在樹下的空地裏搭帳篷:「不記得就等唄,盛夏的夜晚,磷火會經常出現。」

一聽要等小陳不幹了。小夥子什麽都好,就是怕鬼,學齡前鬼故事聽多了的典型,平時讓他走夜路都不太願意。

夏明若用黑洞洞的槍管指著他的腦袋:「只數三下,三,二……」

楚海洋丟下帳篷,把夏明若捆得紮紮實實放在身邊,拍拍手繼續幹活,小陳則啜泣著把沖鋒槍扔遠。

夏明若翻來覆去好不安生,一直喃喃自語。

「又怎麽啦?」楚海洋沒好氣地問。

「海洋,」夏明若側躺在草地上:「你到我這個角度來看。」

楚海洋趴下來,順著他的視線看去,透過重重的枝葉和灌木,隱約看見對面山崖上,有一小個黑黢黢的山洞。

「放懸棺倒不錯。」夏明若說。

「莫非娘娘墳其實是娘娘懸棺?」楚海洋問:「出發前李老師對你說了什麽?」

「你別耍流氓壓著我我就告訴你。」夏明若說。

「誰稀罕你。」楚海洋爬起來。

夏明若掙開繩子,從兜裏掏出把炒黃豆,一個一個往嘴裏扔,愜意得很。

「說呀。」楚海洋催他。

「他提到了娘娘墳,讓我上這兒來看看。」夏明若說:「對了,你還記得趙老先生吧?」

「怎麽會不記得,就住我們大院,老抱著我們上公園玩,」楚海洋輕輕嘆口氣:「一晃快十五年了。」

「1965年,地質所在元謀縣的一個小盆地裏發現了元謀人牙齒,那地方在金沙江邊上,海拔一千一百米左右。」

「我去過。」楚海洋說。

「其實當時趙老先生他們也在雲南,只是咱們的寶貝李長生老師在電話裏聽錯了,把元謀縣聽成了雲縣,結果撲了空,往回走時經過擁翠山區,晚上住在山腳下一戶人家家裏。結果發現那家狗脖子上拴著一塊玉琮,大概七厘米高,外圓內方,青玉,花紋像是夔紋。」

「那塊玉是葬器?」楚海洋猜想。

「嗯,」夏明若說:「似乎像是隨葬品。」

「為什麽說似乎?」

夏明若一攤手:「因為雲南屬於邊陲地帶,古代文明和中原有很大區別,他們的東西不是專業研究者誰敢確定?當時問了老鄉,老鄉說是上山時撿的,寨子裏的老人講山上有娘娘墳,老先生這才敢推測這塊玉是葬器,但他們那次卻沒能夠上山。」

「總之老先生就用五斤糧票把玉換走了,我就說太貴了,也不知道還個價。後來,還沒來得及研究……呃……後來……」

夏明若眼神一黯:「不說了,後來你都知道。」

六六年初大學教授趙成被迫害致死,一生的著作心血,付之一炬。

「那塊玉被紅衛兵抄家抄走了,估計早砸成碎片了。」夏明若垂頭說。

楚海洋長嘆口氣,拍拍他的肩:「而今邁步從頭越,而今邁步從頭越!」

天色擦黑,山風驟起,楚海洋架起小鍋做飯,夏明若肚子裏饞蟲跳得他受不了,便時不時搞些小動作,這回偷一塊烤紅薯,下回偷一只烘土豆,偷一條臘肉,偷一盒罐頭……

楚海洋忍無可忍,邁開長腿攆得他滿山跑。等兩人推推搡搡回來時,發現小陳正抱著樹打抖呢。

「小陳,冷麽?」夏明若蹲在他身邊關切地問。

小陳說:「鬼鬼鬼鬼鬼……鬼鬼鬼鬼鬼……鬼鬼……」

夏明若說:「好多鬼。」

「的確很多,」楚海洋把篝火踩滅,指著對面懸崖:「看。」

懸崖漆黑似鐵,山風吹得樹搖石動,乍一看還真是鬼影憧憧,但等了一會兒,卻看到對面山洞裏透出隱約火光,一閃即滅。

「鬼火!」夏明若驚嘆。

「那是人火,」楚海洋說:「有人在洞裏。」

「我們過去。」他說。

「不行!不行!」小陳嘴唇都白了:「在山裏走夜路簡直是找死!到處都是吃人的野獸!再說你們別看著近,其實走到對面,少算點也得三個小時!」

楚海洋猶豫了一下,夏明若卻踴躍報名:「我去!我去!抓現行!」

他在背包裏好一陣掏,拿出幾件似乎是金屬質地的東西,借著朦朧的月光拼裝在一起:「不管風吹浪打,勝似閑庭信步,看,我有青龍偃月刀。」

「哇!」小陳驚嘆

楚海洋定睛一看:「別信他,考古探鏟。」

夏明若也看:「唉呀拿錯了。」

他把背包倒提過來抖,然後在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中撿起一只青銅手柄,拉開兩頭,彈出刀架,又把一卷舊報紙攤開,取出兩柄純黑色長刃,固定在刀架上後赫然一把與人齊高的雙頭尖刀,造型古樸,寒氣逼人。

楚海洋扶著額頭蹲下,腦門上一滴無奈汗。

夏明若偷看楚海洋表情,然後正色道:「這不是從你爸研究室裏偷來的,這是我碰巧又找到一把。」

楚海洋喃喃:「我不關心你是從哪兒拿來的,我關心你是怎麽把國家一級文物帶上火車的……」

「這很難嗎?」夏明若不解。

當然不難,對於一個能把整捆雷管帶上車的人來說。

「這是什麽?」小陳問。

楚海洋已經決定天亮再行動,便再次點燃火堆:「一種古代兵器。」

「真是關公用的?」小陳圍著刀直轉,稀罕死了。

「嗯,」夏明若點頭:「這可是國寶,目前只找到這一把,空前絕後。」

「哇!!」小陳打心底裏敬仰。

刀刃劃過夜空,嘯嘯作響,夏明若維持著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,繼續解釋:「前278年左右,關羽同志開始協助秦國統一六國,大戰秦瓊三百回合,武器就是這把長刀。」

「所以這是一柄戰國古刀。」楚海洋補充。

學名叫鎏金蟠螭紋雙頭刀,楚海洋他爸(文物學家,主攻古代兵器方向)簡稱其「蟠螭刀」。

「哇!!!」小陳反正對歷史沒研究,管他是戰國還是五代。他伸手摸摸刀刃:「這是哪兒來的?」

「西陵秦公墓出土的,建國以來挖掘的首屈一指的大墓,光墓道就有一百二十米長,」夏明若翹起蘭花指嬌滴滴說:「海洋我餓了洋哥哥,我餓了。」

「少不了你的!」楚海洋翻白眼。

夏明若立刻坐下來吃飯。

「基層同志面前給我註意點兒!」楚海洋提醒他用餐禮儀。

「哎,自己人,自己人,」夏明若捅桶小陳。

小陳的眼神還粘在戰國長刀上:「乖乖,戰國的……」

「而且過了兩千年依然鋒利,以為刃上有致密的氧化層,就是這層黑色的東西,」楚海洋舉刀隨手一砍,刀刃過處,樹枝雜草齊齊斷開:「這就是青銅的神奇,也是古人的神奇。」

「你可以想像這刀切你的腦袋時,就像切菜一樣。」夏明若摸摸小陳的脖子。

小陳一個寒顫。

「可惜鑄造工藝失傳了,」楚海洋惋惜地嘆口氣:「我爸他們從六零年代就開始努力,撇開文革浪費的時間,到現在還沒有仿制出來。」

「啊!?」小陳瞪大眼睛:「兩千多年前的東西現在還做不出來?」

「做不出來的多了,」楚海洋問:「兵馬俑知道嗎?」

問了也是白問。

「七四七五年,在發現兵馬俑的同時還發現一種秦代的弩機,現在也仿制不出來。」

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了一聲悶響。

說不清是什麽,並不響,但絕對回聲綿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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